巴黎协议并未终结化石能源
──访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研究和国际合作中心副主任邹骥
巴黎气候大会结束近一周了，通过的协议让世界为之振奋。在纷纷扬扬的反响过后，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在很多人的头脑中挥之不去。
协议如何决定化石能源的命运?中国是不是需要更加严苛的碳排放限制?中国能源结构将面临怎样的调整，这种调整会不会顺利?新能源发展所面临的问题能否借此解决?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研究和国际合作中心副主任邹骥，作为巴黎气候大会中国代表团专家组成员，他亲历了谈判过程。刚从巴黎回来的他，见面第一句话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在法国的这些天，因为经常熬夜，感冒了。”由此，谈判过程的艰苦可见一斑。然而，回国后他仍然没能好好休息，辗转于各类新访谈和讲座，向各界传达着巴黎气候大会带来的信息。
中国自主贡献符合2℃温升要求
问：《巴黎协议》明确要把温升控制在2℃以内，争取控制在1.5℃以内，这对我国自主贡献是不是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邹骥：中国自主贡献的提出是以满足2℃温升的要求为标准的。1.5℃是新提出来的努力争取的更高目标，这个确实没有考虑进去。但是1.5℃不是强制目标，是做最大努力要争取的一个“更有雄心”的目标。根据与几十个国际模型组的研究成果对照，我们的自主贡献的目标是落在2℃温升的控制目标范围里的。依据中国自主贡献提出的路径来走，实现2℃温升控制目标是没有问题的。1.5℃的问题还要继续研究，这肯定给我们提出了更高的控排目标。
问：《巴黎协议》明确本世纪下半叶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很多媒体解读届时化石能源将终结，中国能否如期达到这一水平?
邹骥：终结化石能源的说法是误读。应该这么表述，要在本世纪下半叶，让人为的碳排放与森林、海洋等碳汇及碳捕获和储存(CCS)对碳的吸收达到平衡，从而使净排放为零。这是一个长期的愿景。因为能被吸收的碳排放是有限的，这就要求尽量减少化石能源的使用，大幅增加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使用比重。这并不意味着终结化石能源的使用，但占比会越来越小。毕竟，就算净碳排放为零了，毕竟还是有碳排放的，这就说明化石能源依然存在，但数量将越来越少。
我们的自主贡献目标是2030年非化石能源比例达到20%。随着可再生能源成本的降低以及技术的进步，很可能会出现加速度的增长。那么，到本世纪中叶达到40%~50%是可以想象的，有的研究报告甚至提出可能达到60%。言外之意，届时化石能源还会继续使用，但占比甚至绝对数量都要逐步下降。
如何看待停止对煤电投资的意见
问：我们履行中国自主贡献还面临哪些挑战?
邹骥：低碳发展虽已是中国未来必然的发展方向，但面临的挑战也很多。
首先，要实现国家自主贡献，需要获取大量的天然气等清洁能源以替代部分煤炭，如何在控制成本的情况下确保资源可靠的供给、保障能源安全是中国实现目标的巨大挑战。
其次，中国经济目前仍处于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中，重化工业仍占较大比重，同时，城镇化正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还会不断推进。
这些都必然带来能源消费和碳排放的持续增长。
另外，中产阶层人口占比提升带来的交通、建筑等方面的消费需求，技术本身的可靠性和不确定性，淘汰落后产能引发的社会问题等等，都会在未来成为落实自主贡献的挑战。
问：当前地方上出现火电厂频繁获批建设的现象，短期内火力发电还将增长，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邹骥：这个事最近争议比较大。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应当确定两个原则，一是要保证满足日益增长的用能和用电需求;二是新增的能源和电力供给要优先安排非化石能源和清洁能源。最后看是否还存在供需缺口，如果能够填补缺口，就不必上煤电项目了;如果还不能，就严格把关，上一些必要的清洁电煤项目。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新增煤电的需求是非常有限的。如果进一步落实更加严格的二氧化碳控制目标，新增煤电肯定会遇到更大的制约。而对于煤炭的治理，肯定也不只是煤电的问题，可能当务之急是迅速降低散煤使用的问题。因为现在煤炭相关污染更大的问题不在发电行业，而在散煤燃烧。我们有50%的煤炭是散用的，当务之急不是说要减发电，而是要减散煤，提高清洁发电，这个问题要精准的来看。
在美国，80%的煤炭都是用来发电，而我们国家只有50%，如果能达到美国的水平，污染能够大大下降。我们要把污染和化石能源限定在一个最小的程度，但不能用现在经济下行时期的用电需求来衡量未来的需求。
新能源步伐只能加快不能延缓
问：《巴黎协议》的愿景对于新能源是很大的利好，但在我国，一些制约其发展的问题还存在，新能源还难当大任，如何看待我国新能源发展前景?
邹骥：新能源发展是大势所趋，方向和信心要坚定。全球来看，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是越来越紧了。另外，从我们自身利益来说，也应该发展新能源。首先是能源安全，能源是国民经济的基础要素，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石油60%依赖进口，从长期战略来看，没有近忧必有远虑。还有环境污染问题，治理成本非常高，与其把钱花在这里，不如投到可再生能源。
我们应该借全球低碳发展的大势来加速发展可再生能源。我们未来新增的装机中，80%以上来自于非化石能源，这样就能保证能源发展是朝着低碳化方向走的。应该说在过去十几年里，风能太阳能的成本下降还是很快的，未来如果继续下降，上网技术、智能电网技术也在发展，2030年达到20%的目标虽然很难，但也是有希望的。
风力光伏发电要充分考虑分布式的利用方式，尤其是东部地区，因为用户就在当地，这样有助于缓解制约瓶颈的问题。总而言之，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的方向是确定的，步伐只能加快，不能延缓。
问：在新能源领域，核电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当前我国核电的建设也在提速，未来核电在我国电力体系中会占有怎样的地位?
邹骥：我认为中国还得发展核能。我跟法国电力有过很多交流，核电支撑了法国几十年的经济发展，总体是安全稳定的。历史上出现的几次核电事故，人类是有记忆和学习能力的，不断在吸取着经验和教训。我的判断是，未来在2030年以前，核电会稳步提高，积累了更多的工程经验，有更多的自主知识产权和工程师队伍，有望在2030年前后迎来大发展。因为国际的碳约束要求中国未来要加速减排，很多事情风电、光伏做不到，就要由核电来做。
现有的核能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而且未来会继续发展，肯定会越来越安全。
经过考察我们发现，法国的内陆核电站占到60%。应该多考察已经存在的工程示范，中国有条件把现有成熟的技术为我所用。现在中国已经有30多个反应堆在运行了，这也是我们的知识存量，他们的经验应当迅速转化到新建堆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