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山东魏桥创业集团有限公司(下称“魏桥集团”)启动了“双碳”战略规划。“今天开始,集团双碳工作领导小组要将这个认识层层传递,使这项工作成为集团上下全员参与的一项重要工作来推进。”董事长张波说。
这是一份重要的规划,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张波能否续写魏桥集团的辉煌。
2020年,魏桥集团所处的电解铝行业二氧化碳总排放量约为4.26亿吨,约占我国全社会二氧化碳净排放总量5%,也是有色金属领域最大的碳排放行业。相比于能源电力本身的绿色转型,碳达峰、碳中和形势下,电解铝等工业企业的碳中和转型难度更大。
魏桥集团是中国最大的民营电解铝企业,曾是人们印象中的用能大户。张波很清楚这种转型的难度,“正处在战略转型的关键期,各部门各单位的任务非常繁重,在此种情况下推进‘双碳’工作,将是巨大挑战。”
在全球碳中和共识下,和魏桥集团一样的传统工业企业密集转型。中国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所所长张永生认为,碳中和标志着传统工业时代的落幕,和一个新的绿色发展时代的开启。
今年,51岁的张波已知天命。这也许是同龄人子孙绕膝,准备颐养天年的年纪。而张波则于两年前,从父亲张士平手中接过权杖,成为山东省最为知名的“创二代”。
在张士平这位魏桥集团的灵魂人物离世前一年,2017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榜单上,魏桥集团名列第三,仅次于华为和苏宁。
继承者张波得到了远比普通创业者更多的关注度。外界好奇:张波能否带领这家明星企业续写传奇?
不同于亨利·福特可以大刀阔斧把排气阀的生产过程改为 21步,或盛田昭夫在一片空白中,用平底锅制造出索尼第一段录音带,张波面对的是父亲依依不舍留下的棋盘——他具备了下一盘大棋的基础,但也无法彻底跳脱已有的棋局。
魏桥集团已是一艘巨轮。如果仅仅是守业,恐怕要面临生死存亡的问题。而要继承遗志,保持魏桥集团的原有地位,如同企业的名字一样,张波必须继续“创业”:经济和行业同时进入转型攻坚期,需要给大浪中快速行驶的巨轮换发动机,这相当考验这位继承者的能力。
看起来,魏桥集团的绿色发展正在逐步落地。张波一边奔波于各地建厂,巩固魏桥集团前进的新动力;一边,关掉了父亲一砖一瓦建起的工厂,消化历史包袱。
至今,张波已在云南打造起绿色铝全产业链。其600万吨产能中,第一期已有200多万吨转到了云南。也就是说,魏桥现阶段已实现三分之一的产能水电化。
可见,魏桥集团的能源结构得到很大调整。与此同时,昔日魏桥也逐渐打上了张波烙印。
急驶中换发动机
今年4月,有消息称,曲靖市正在争取魏桥200万吨电解铝项目落户曲靖。这是继魏桥集团在文山州投资200万吨电解铝后的又一则产能转移消息。
铝行业是能源消费和碳排放的重点领域。
张波在各种场合屡次提到,要根据不同行业、不同地区的发展阶段和特点,实事求是地提出梯次双碳方案,引导各行各业尽快实现碳减排目标。
“我们处于一种混合经济。你得有三只眼睛:一只盯着市场,一只盯着工人,还有一只盯着政策。”
张波的处境诠释了与父亲并称山东“二张”的张瑞敏的论断。
他掌舵的这艘巨轮位于鲁北平原南端,紧靠胶济铁路和济青高速,是一个集棉纺、织造、染整、服装、热电、铝业于一体的特大型企业集团。
因政策优势,其发展曾得益于自备火电厂。而火电厂消耗的原煤占全国煤炭消费量的50%以上,排放的二氧化碳占全国碳排放量的30%以上。
显然,双碳目标下,过去40年在电解铝和纺织两个传统产业中为魏桥集团提供成本优势的自备电厂,在宏观层面的历史使命已基本完成。
生产层面的问题尚可内部消化,市场层面的压力则没那么容易解决。
很多企业已计划提前完成或已经完成碳中和目标。例如,苹果公司从去年已经开始实现了碳中和。不仅如此,苹果还把碳中和目标扩大到整个供应链上,要求整个供应链在2030年也要实现碳中和。
魏桥集团旗下生产电解铝的企业宏桥集团,曾被高盛集团称为世界上最好的铝业公司,其生产出苹果手机壳体90%的铝板材料。未来,在碳中和路径上的足迹,将直接影响魏桥集团未来的市场。
张波能否取得突破的关键之一,在于摆脱父亲建立起来的用能优势,找到新的低廉的清洁能源。
阵痛无可避免。早在2019年11月27日,山东省工信厅网站就发布公示信息,要求魏桥铝电旗下位于滨州的203万吨电解铝产能退出。就在环保要求对魏桥集团提出挑战的同时,张波已展开与水电丰富的云南的合作。
2019年9月30日,一则马上被删除的消息,提前透露了张波由鲁入川的战略大转移。该信息称:“文山州生态环境局正在推进山东魏桥水电铝项目环评工作。该项目产能200万吨。”产能数量,恰好等同于滨州退出的电解铝产能。
次月,魏桥集团便公开与当地政府就产能转移签约。
他很快成了后者的座上宾。10天前的5月6日,云南省政府副秘书长、发改委主任杨洪波带队到魏桥集团调研参观。从云南省,到文山州,政府官员数次频频主动北上,拜访这家山东名企。
对云南省政府而言,魏桥集团是个“大客户”。而对张波而言,云南则是魏桥集团“由黑变绿”的过滤器。
张波不仅需要清洁能源,这个能源还必须具备非常明显的成本优势。
作为水电资源大省,云南省计划到2025年水电装机容量超过1亿千瓦。2018年云南监管统计范围内水电平均上网电价0.199元/千瓦时。相比之下,燃煤发电平均上网电价0.413元/千瓦时,是水电的2.08倍。
而在滨州,即便电价连年下调,其间仍有数倍差距。
此外,云南还有地理优势和产业优势:具备发展电解铝急需的铝土矿。张波数次到访的文山州,铝土矿控制储量1.5亿吨,远景储量2亿吨以上,居云南省第1位。
同时,云南近邻中国西南最便捷的出海港湾北部湾,有利于进行氧化铝全球化采购。
也是因此,整个产业显示出北铝南移、东铝西移的布局趋势。在魏桥集团入局云南前,2018年中铝集团就携120万吨电解铝计划高调入滇,大举拓展在云南的铝业版图。
知情人士向能见透露,魏桥在云南的建设速度非常快,有时全天24小时倒班施工,招聘信息几度更新。
张波或许已经明白一个事实:政策层面留给企业的时间不多了。
企业传承
更多时间,张波仍然出现在山东滨州----这个父亲张士平创业奋斗数十年的小城。
张士平一生勤苦,本计划80岁退休。仍有壮志未酬,却已病魔缠身。2018年9月,直到离世前不到一年,72岁的张士平才辞去魏桥集团董事长一职。
他在世时曾坚称“未来我们还是会只专注于纺织和铝业两大产业,绝不做金融和房地产。”目前,张波仍在在坚守父亲划定的疆界。
“历史的接力棒传递到了我们这一代人身上,我们必须扛起魏桥创业这面大旗更好地前进。”当2018年10月7日,第一次以董事长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时,张波说,“我深知,担任董事长职务,使命光荣,责任重大。”
张士平对儿子的培养原则是:给孩子再多财富,也不如给他们一个成长平台,让其亲身体会创业艰辛,才能真正成就自我。
张波已在魏桥系统内工作24年。1996年,主修财会和经济学专业的张波大学毕业后,时年26岁即回到父亲张士平身边,很快担任当时魏桥集团旗下最主要的产业——魏桥纺织的总经理。
其后,张波又被任命为魏桥铝电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打理日渐成为集团主业的铝电板块。
随着铝板块业务通过中国宏桥公司登陆香港资本市场,张波出任执行董事兼行政总裁。
父亲曾经给予他的评价是:进入集团以来,直接推动魏桥纺织的成功上市,参与领导了铝电板块的崛起,全权负责了境外项目的发展,国际视野十分开阔。
独当一面的张波,在环保压力巨大的山东开启了本地的转型路径。
山东省滨州市邹平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会仙三路以北,月河三路以西,曾是魏桥一电和二电旧址。
这里储存着张波打开汽车船舶材料市场的新密码。未来,借助魏桥集团现有铝资源优势,张波希望将之打造为国内最大的、技术最先进的轻量化综合性基地。
山东省政府当然乐见其成。2019年,山东省全省财政收入6527亿元,即便对这个我国排名第三位的超级经济大省,魏桥集团也是一家体量不容忽视的企业。
这一年魏桥集团的营收是2800亿元,这个数字也超过了云南省该年全年的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073.5亿元。
出于“节流”的考虑,张波将部分产能转战云南,而山东留住魏桥集团的方式是帮助其“开源”。
滨州市政府一边关停魏桥电厂,一边提出“留人”方案:利用三年时间,原铝就地转化率达到80%,推动铝产业由原铝向新材料提升,产品由粗加工向精加工、轻量化制造发力,在铝业价值链上“再造一个新魏桥”。
响应这一转变,魏桥集团新上或改造提升不下10个项目,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或许不逊于父辈创业之初。
“再造一个新魏桥”,也许早有此意,张士平早早开始培养家族企业接班人。这点不同于张瑞敏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试图打造一个不再需要张瑞敏也能蒸蒸日上的企业。
其实,张士平的思虑,也是中国的民营企业普遍面对的问题:中国民企正在经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传承潮。
目前,中国有3000万家民营企业,其中约90%为家族企业。如今,他们面临交卷。而如何平稳地将企业传承给70后、80后、90后子女,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中国有句老话: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魏桥正处在这样一个阶段。”站在父辈肩上,张波说,“我们经过了40年的创业魏桥阶段,现在正处在从创新魏桥向科技魏桥的转型升级中。这是一个愈进愈难、愈进愈险,而又不进则退 、非进不可的时期。”
时代列车滚滚向前,转型和传承同时进行。时代给了第一代创业者张士平及同行者无法复制的历史红利,也给了张波这一代继承者超越父辈,绿色发展的新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