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0年11月16日,从肯尼亚的一个民间机构“拯救拉穆”传来一则消息,说“工商银行从拉穆火电厂撤资”。
一、千年古镇拉穆
距离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不到500公里,有着14万人口的拉穆镇位于肯尼亚的东部,滨临印度洋,是肯尼亚最古老的城市,有近千年的历史。
在今天的中国,或许并没有多少人听说过拉穆这个地名,但拉穆古镇和中国的渊源可以追朔到600多年前的明代——郑和率领的船队就曾经到达拉穆古镇,甚至有传说称其中一些船只因故在拉穆岛附近沉没,幸存的20名船员登上拉穆岛定居下来,并与当地妇女通婚。
一些人类学家和历史学家在对拉穆岛附近的文化进行研究时发现,这里的一些词汇很有可能源自中文,岛上的居民用藤蔓编织篮筐的方法和肯尼亚其他地方不同,反而更接近中国南方的编织方式。在1569年,一位葡萄牙的传教士还记录下自己的观察,说当地的丝绸生产相当繁华,这在整个肯尼亚甚至非洲大陆都是鲜有人掌握的技术。可惜,不知何故,这些养蚕纺绸的行业在半个世纪前没落消失了。
拉穆古镇面向印度洋,在20世纪以前,经由这里输往中东和印度的并不是丝绸或农产品,而是奴隶、象牙、龟背、和犀牛角。从最初的阿拉伯人开始定居,拉穆古镇和东非其他地区一样,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经历了葡萄牙、英国的殖民,也逐渐修建起了风格丰富的建筑群落,尤其以融合了阿拉伯和非洲风格的斯瓦希里建筑为数众多。
在2001年,这些保存尚好的斯瓦希里建筑给拉穆古镇赢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欣赏,被列为“世界遗产名录”。
靠海吃海,靠历史便有历史养着,今天的拉穆古镇主要经济来源为旅游业,来自各国的背包客喜欢在白天乘着渔民的小船从海面眺望拉姆古镇,在傍晚坐在海边,吹着海风欣赏新鲜的椰子、芒果、螃蟹和龙虾。
印度洋上的拉穆,古老的街巷狭窄弯曲,没有任何的机动车,任何陆地上的货物运输都依靠毛驴。
二、肯尼亚,走进非洲的首站
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肯尼亚是较早同中国签署共建“一带一路”谅解备忘录的国家。
根据中国商务部主持编写发布的《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肯尼亚(2019年版)》,中国和肯尼亚的贸易额在2000年至2015年间增长了44倍,在2018年,两国双边贸易额达到53.72亿美元,连续四年,中国成为肯尼亚最大的贸易伙伴。肯尼亚也连续数年成为吸引中国投资最多的非洲国家。
除此之外,中国也是肯尼亚的第一大工程承包商来源国、第一大投资来源国以及增长最快的海外游客来源国。2017年5月,肯雅塔总统作为非洲唯一的国家元首应邀赴华出席“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两国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经济商务参赞郭策在《国别指南》中称:作为海上丝路自然与历史的延伸,肯尼亚已经成为“一带一路”倡议在非洲的重要支点,也必将成为众多中国企业“走进非洲”的首站。
但肯尼亚的穷也是众所周知。《全球金融》杂志在今年7月发布的新的全球最贫穷国家排名中,肯尼亚位列第39名,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38个国家比肯尼亚的老百姓活得更苦。
发展是当务之急,发展的发动机首先需要电力。
根据国际能源署(IEA)的测算,肯尼亚是非洲接入电力速度最快的国家。在2018年时,已经有75%的人口通电,全民通电的目标放到了并不遥远的2022年。
位于肯尼亚东端的拉穆古镇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肯尼亚设立的三大经济特区之一。拉穆古老的建筑和清洁的旅游业,同样需要用电力。
三、拉穆电站,东非最大
在2013年,肯尼亚政府提出要在拉穆岛上修建一座总装机容量为1050MW的火电厂,这座电厂被称为“拉穆电站”,建成后将是肯尼亚的第一座燃煤电厂,也将成为东非地区最大的电厂。
一旦建成,拉穆电站每年将预计烧掉360万吨煤炭,这些煤炭主要依赖进口,或将来自南非、莫桑比克、甚至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根据肯尼亚政府的招标书,这一项目将采取BOO模式,也既承包商将全面负责该项目的修建(build)、拥有(own)、运营(operate)环节,特许运营期为25年。
在2014年年初,肯尼亚政府正式对外邀请承包商进行投标,同年9月,结果显示有三家机构赢得该项目的共同开发权,他们是:
·肯尼亚本国电力公司海湾电力(Gulf Energy);
·肯尼亚投资公司Centum Investments;
·中国电力建设集团下属的四川电力设计咨询有限公司;
前两者为拉穆电站专门成立了一个阿姆电力公司(Amu Power),为该项目提供约25%的资金,另有15%的资金将由南非标准银行提供,剩余最主要的约60%的资金则来自中国。
在2015年6月9日,中国工商银行的网站发布了一条官方消息:工行牵头为东非最大电站项目安排融资。
公告提到:“6月8日,中国工商银行与中国电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和四川电力设计咨询有限责任公司组成的联合体在北京签署肯尼亚Lamu电站项目金融服务协议。根据协议安排,工行作为该项目融资牵头行,将为中电建Lamu电站项目牵头安排约9亿美元的出口信贷融资,同时担任该项目的财务顾问。”
工商银行称:此次签约的肯尼亚Lamu电站总装机容量为1050MW,为肯尼亚首个燃煤电站,建成后将成为东非地区最大的电站。
“最大”,是任何资方都喜欢的词。
作为全球资本最大的商业银行,工商银行在非洲的布局早就开始。在2008年,工商就已经与南非标准银行达成了战略投资和合作协议,以约55亿美元的投资,购得标准银行20%的股权,成为其最大的股东。因此,在拉穆电站的项目上,工商银行掌握着75%资金来源的生杀大权。
工商银行的公告一个月后,2015年7月,南非的标准银行和工商银行达成协议,将共同出资补齐项目建设仍需的3亿美元缺口,工商银行的融资额达到12亿美元。至此,拉穆电站的总投资20亿美元基本到位。
钱基本到位,大头从中国来。
总承包商也已到位,全部从中国来。
拉穆电站(几乎)一切就绪,破土动工指日可待。
但是项目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强烈的来自肯尼亚民间团体的反对。为保护拉穆古镇而设立的“拯救拉穆”由本地的40多家民间机构组成,他们在反对拉穆电站的队伍中,冲到了最前面。
四、谁来“拯救拉穆”
反对的声音从最初融资的可行性,扩展到了一座火电厂的必要性,继续加入了关于本地就业和利益分配的疑问,最后落到了到燃煤的健康和环境影响。
拉穆电站原计划在2015年的12月动工修建,工期21个月,也即在2017年的9月或10月完成,但因为环境保护人士对肯尼亚能源管理委员发放的许可提出了强烈反对,而一再拖延。当地民众要求拉穆镇的市长IssaTimamy叫停这一项目,他们认为该电厂将造成严重的空气污染。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委员会也表达了担忧,他们在一份报告中说:“在这样偏僻并得到保护的地区建设如此规模的项目,毫无疑问会对这项遗产产生深远的负面影响。”
拉穆镇的公共卫生和环境官员Mohamed Abubakar并不完全站在公众一边,他认为要等看到阿姆电力公司做出的环境和社会影响评估报告再说,他相信阿姆电力将在报告中明确如何降低拉穆电站可能带来的影响。
通用电气是拉穆电站的主要设计公司,通用称拉穆电站使用了从锅炉到蒸汽电机一系列的新设备,该技术可以大幅降低二氧化硫、一氧化氮和颗粒物的排放,能够和燃气电站的排放相当。
拉穆古镇的居民对于这一说法毫不买账。在2016年的3月,他们征集了市民的签名,呈递给市长,要求叫停拉穆电站。
他们对于肯尼亚国家环境管理局对该项目的环境和社会影响评估报告的公正性表示了极大的怀疑。“拯救拉穆”的Khadija Shekuwe说:“我们在去年(2015年)11月就提交过我们的意见,但是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街巷里公众的反对声再高,政府对项目的支持依旧,放行的公文不断发出。在2016年9月,项目获得了肯尼亚环境管理局的环境许可,次年2月,能源管理委员会也审批通过了项目开发许可。
这一系列的绿灯让民间的反对力度越发强劲。
在2016年,拉穆古镇负责贸易、文化、旅游和自然资源的政府官员Samia Omar Bwana正式辞职,以此抗议拉穆政府对于拉穆电站的默认和支持。
“作为身兼招商引资和保护自然资源双重责任的官员,我必须在两方面都对得起公众。“Bwana在辞呈中说:”在读过拉穆煤电厂的环境和社会影响评估报告之后,我深信该项目将对拉穆产生无法逆转的深远影响。“
离开政府要职后,Bwana立即加入了“去煤化”——一家致力于通过去煤而降低碳排放的环保机构。
在2017年5月,“拯救拉穆”、“去煤化”和本国10多家环境和社会机构一起走上街头进行抗议。“拯救拉穆”的主席Abubakar Mohammed表示拉穆欢迎外来的投资,但是“一座火电厂会带来严重的健康问题,同时,火电厂排出的有毒废弃物进入海洋,会严重影响海洋生物。这给大多数以打渔为生的拉穆居民的生计造成巨大经济负担。”
根据“拯救拉穆”的计算,这座电站还将产生每年近880万公吨的温室气体排放。这和肯尼亚做出的到2030年减少30%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不符。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到一年的时间里,妇女组织、渔民组织、宗教组织等也都参加了进来。他们向肯尼亚总统肯雅塔发出呼吁,希望他能够听取民意,引入更多地热、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因为“火电厂将威胁到未来一代人”。
在2017年的10月,南非标准银行明确表示,他们决定不给拉穆电站的建设提供资助。
五、两年半、四封信
南非标准银行的最大股东——工商银行,自始至终并没有反应。
在这个过程中,“拯救拉穆”和“去煤化”也不断给拉穆电站的最大资助方中国工商银行发出信函,他们在信中指出:“拉穆电站项目方并未和当地居民社区进行充分的沟通和咨询,因此存在巨大争议。同时,燃煤发电导致的环境和健康影响也让当地居民极为不安。我们希望肯尼亚方面和中国方面的相关方能共同解决居民的忧虑。”
内容相似的信函从2016年,一直发送到2019年,“拯救拉穆”和“去煤化”并没有收到过回复。这种石沉大海一般的静默让拉穆岛的居民局促不安。他们在2019年的1月开始向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发送信函,并在2019年的5月8日亲自去到内罗毕的中国大使馆和工商银行门口,亲手递上打印好签了名的信件。
静默的也有肯尼亚本国的相关方。2019年5月8日,“拯救拉穆”和“去煤化”的一行人从拉穆连夜赶到内罗毕的另一个原因,是肯尼亚国家环境仲裁法庭(NET)定在这一天对于国家环境管理局颁发给阿姆电力公司的环境许可是否合法进行裁决。
遗憾的是,他们到达仲裁法庭后等到的是一纸延迟开庭的通知,“无缘无故”地推迟了一个半月。“拯救拉穆”的新主席Mohammed Bwana非常不满,把这种“毫无理由”的推迟称作“习惯性”,他说“我们邀请到的国际专家根本没有机会参与作证就空手回家了。”
但是肯尼亚国家环境仲裁法庭也慎重表示,这个项目已经获得了相当高度的公众关注,因此,一定不会再次延期,并表示将开放一间更大的法庭来进行裁决。
2019年6月26日,比原定的日期又晚了两天之后,肯尼亚环境仲裁法庭宣布:取消肯尼亚国家环境管理局颁发给阿姆电力公司的环境许可。裁决同时称,肯尼亚已经有65%的电力源自可再生能源,因此并不需要一座依赖进口煤炭的火电厂,不需要有更多的温室气体排放。
和中国相关方的沟通也忽然拨云见日。
两天之后,2019年6月28日,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的大使吴鹏会见了“拯救拉穆”和肯尼亚“去煤化”等组织。他说“会否建设火电厂,一直以来是以后也只能是,肯尼亚人民才能做的决定。“吴鹏大使表示他自己个人是反对火电厂的。
在会面中,”拯救拉穆“和”去煤化“一行还提出:
·中国目前是全球最大的排放国,也是最大的光伏投资国;
·肯尼亚的地热资源目前只有10%的利用率,具有巨大的开发潜力;
·“去煤化”等民间机构反对的不是发展,而是对拉穆和肯尼亚人民有害的不可持续的项目;
·肯尼亚欢迎风能、光伏和地热能等其他可再生能源方面的投资;
·肯尼亚总统已经承诺到2020年实现100%的可再生能源供给,因此火电厂和这一承诺相违背。
吴鹏大使认同气候变化的急迫性,并称拉穆火电厂或任何中国在肯尼亚的投资都不会在没有肯尼亚人民参与的情况下发生。他还举中国投资的奥尔卡里亚(Olkaria)地热电站和加里萨(Garissa)光伏电站为例,说明中国对于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决心坚定不移。
“拯救拉穆”的发言人用了“非凡”一词来形容这次和中国大使的会面,毕竟在拉穆电站的事情上,从2016年12月的第一封信开始,他们等待来自中国方面的消息,已经等了31个月。
但工商银行仍旧没有回应。
六、疫情突袭,公众健康更引人关注
在2019年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重新收获了信心的民间机构四处开展课程,继续向更多的居民宣讲燃煤对环境和健康的影响,因为阿姆电力公司的游说也还在继续。“拯救拉穆”甚至组织村民一起到包括南非在内的地方,去亲眼见证过度依赖煤炭对于这些地方的环境和公众健康造成的影响。
进入2020年,因为新冠疫情,这些出行不得不中止。在3月中旬,肯尼亚出现了首例新冠感染病人,并且几乎立即开始飙升,到5月2,0日,累计病例突破1,000,到6月12日突破了10,000例。
拉穆本地的首例病例出现得比较晚,但是猝不及防。在7月7日,一位60岁的妇女在送到医院后不久便身亡,之后的拭子样本检测呈COVID-19阳性。在之后的两天内,又有5人确诊新冠。
最大的挑战是,拉穆没有一张重症病床,只能在医院里临时隔离出来一些病房,安排30张病床做临时救治。
“拯救拉穆”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进入社区,搭起临时的流动洗手台,进行科学洗手、佩戴口罩等基本的防护知识的教育。
在2020年的7、8月份,每日新增病例的数量开始呈现下降的趋势,但不容肯尼亚的社区服务人员或者民间机构缓一口气,在9月底10月初单日新增又开始呈现急剧上升的趋势,在10月22日首次超过1,000例单日新增。
在11月15日,肯尼亚当日新增新冠病例972人,“拯救拉穆”的工作人员疲惫不堪。但是在收到工商银行决定撤出拉穆电站的投资的消息时,他们还是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发布出去。
“拯救拉穆“在新闻稿中说:从内部可靠渠道获得的信息表明,工商银行将不再投资拉穆电站。Is’haq Abubakar 是”拯救拉穆“的副主席,他说:“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很高兴,也心存感激。“
在南非标准银行于2017年10月明确退出后,工商银行实际上已经成了阿姆电力公司以外的唯一资方,这一撤资决定意味着该项目所需资金的75%都失去来源,火电厂遭遇釜底抽薪。
对于银行而言,投资是一笔生意,进入是为了赚钱,退出是为了规避风险。
早在2008年收购标准银行20%股权的时候,时任中国工商银行非洲总代表、南非标准银行集团董事的刘亚干就曾经对媒体表示:“中资机构海外扩展中应该注意的首要问题是,海外的发展要与自己的风险控制能力相适应,首先想能否控制这个风险,而不是‘梦想’能赚多少钱。”
只是在拉穆电站的风险预估和把控方面,工商银行从一开始便有些始料未及。
虽然来自“拯救拉穆”的新闻稿是就此事单一的消息源,工商银行或阿姆电力尚未有正式的公告,但是,在几年以来一直关注这一案例的环保民间组织圈子里,这条消息已经得到大家在网络上的额手相庆。
全球气候行动网络350.org的非洲协调员Landry Ninteretse 说:“工商银行还能够顺势退出其在非洲其他火电项目中的参与。非洲的公众值得拥有便宜、干净、安全的能源。投资方、能源公司和非洲各国政府应当加快向低碳能源转型的步伐,把资金投入到风能光伏等可再生能源领域。”
七、全球气候漩涡中的千年古镇
拉穆古镇的电力需求缺口依旧存在,拉穆电站项目仍然有一根铁钉尚未最后敲实。
回到2019年的6月26日,肯尼亚环境仲裁法庭在其裁决中留下一个口子。裁决要求国家环境管理局对拉穆电站重新进行环境影响评估,并要求其必须确保公众的充分参与。
美国驻肯尼亚大使馆显然一直关注着这个有大量中国参与的项目。
在肯尼亚环境仲裁法庭的宣布后,美国驻肯尼亚的大使Kyle McCarter接受了肯尼亚媒体的采访,随后在自己的推特上明确说:“肯尼亚首先需要更多的便宜基荷电力。煤炭是最清洁也最低成本的选择。投资者会来的。”
就在当天,美国的2020年总统大选拉开帷幕,进行了第一场辩论。民主党的20多位候选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分别对气候变化、性别平等和难民危机等话题发表了意见。特朗普总统看过后在推特表示:“无聊!”
气候变化,是特朗普所不以为然的。四个月以后在2019年的11月4日,特朗普授权国务卿蓬佩奥正式通知联合国,启动了退出《巴黎协定》的程序。因此,这位大使对于煤炭的态度也无需让人讶异。
在气候变化议题上,美国在倒退,世界在向前。
2020年,气候变化的国际舞台纷纷有各国政府亮出自己的坚决态度。随着中国、日本、韩国、欧盟、英国相继拿出尊重科学相对有力度的目标和政策,本世纪末之前的升温趋势或许可以给全球稍稍的喘息之机,但谁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11月4日,在美国人忙着数票等待下一任总统是红是蓝的这天,他们的国家正式退出《巴黎协定》。即使拜登当选并在入主白宫第一天就启动重返国际气候谈判舞台的跑步模式,更多的目光仍将放在他会在美国的自主贡献(NDC)中提交一份什么样的具体目标和行动计划。
如果拜登当选,这位支持煤电投资的McCarter大使是否继续留任,继续鼓吹对于肯尼亚而言“煤炭是最清洁和最低成本的选择”,这是一个问题。
八、脆弱的肯尼亚,用什么来发展
肯尼亚是全球最易遭受气候变化威胁的国家之一。
肯尼亚环境与森林部发布的《国家气候变化行动计划:2018-2022》中指出,肯尼亚受到频繁的气候灾害影响,尤其降雨分布不均带来的一边洪涝一边干旱的灾害。
这一报告引述了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第五次评估报告的数据,称在过去的100年间,非洲大陆的平均气温上升了0.5~2°C,从1950年开始,受气候变化的影响,极端天气事件的强度和频率均有所增强,但年平均降雨量在减少。
内罗毕及其周围地区的平均地表温度在过去的50年里升高了2.5°C。
高温天气、干旱和洪灾对于严重依赖农业和旅游业的肯尼亚造成巨额经济损失,也让肯尼亚付出直接的健康和生命代价。从1997年至2016年间,气候变化的因素导致肯尼亚平均每年早死57.95人。
由于气候变化导致的海平面上升,预计到2030年,肯尼亚恐将有26.7万人受到海水倒灌洪灾的影响,沿海的17%的地方将被淹没,其中包括拉穆西南方向300多公里以外同样滨临印度洋的肯尼亚第二大城市蒙巴萨。
拉穆古镇相较蒙巴萨,地理位置稍微高一些,稍微可以心安一点。但从蒙巴萨吸取的教训是近海地区具有重要天然调节能力的红树林被破坏,大大降低了沿海地区的防御能力。据英国东英吉利大学、肯尼亚肯雅塔大学和美国俄亥俄大学的几位研究人员在今年7月发表的研究,拉穆近海的40%的红树林已经遭到地产和港口开发项目的破坏。
“没有了自然遗产,文化遗产也就失去了保护。”
根据德国独立环保机构德国观察(Germanwatch)在2019年年底发布的《全球气候风险指数2020》报告,在2018年全球遭受气候变化影响风险指数最高的国家中,肯尼亚排位第7。在2018年3月和7月,肯尼亚遭遇了两次罕见的强降雨季,肯尼亚中部高海拔地区的40条主要河流全部暴发洪灾,造成183人丧生,97受伤,32万多人紧急撤移,以及难以计数的牲畜损失。
既是对能源饥渴的贫穷国家,又是对气候变化极其脆弱的国家,肯尼亚的电力从哪里来,才能够满足便宜、快速、安全、可持续的所有条件。
国际能源署根据肯尼亚目前相关政策对其到2040年的能源需求做了预测:增长最快的能源将是水电和光伏以外的“其他低碳”方式——地热,但是燃煤火电也并未减弱。
和2018年相比,肯尼亚的煤电将在2030年时翻一番,达到2百万吨油当量,而到2040年,仍将上涨到3百万吨油当量。燃油发电量也在增加。与此相比,光伏的增长并不看好,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九、做银行就是做生意
肯雅塔大学的环境规划和管理主任Caleb Mireri说:“为什么肯尼亚不能用自己国内那么丰富的太阳能呢?”无论是自然资源还是实际利用,肯尼亚的可再生能源行业都是非洲大陆最为活跃的。
根据中国商务部的《国别指南》,肯尼亚地热、太阳能、风能等清洁能源储量丰富,大裂谷地带蕴藏的地热资源可发电7000至10000兆瓦。肯尼亚目前地热发电装机容量共计798.7兆瓦,已占肯尼亚发电量的50%;已建成的图尔卡纳湖风电场是非洲最大风电场,装机310兆瓦,但受输变电线路建设滞后影响,尚未连接到肯尼亚国家电网。
《国别指南》举例:江西国际承建的中国优惠贷款项目加里萨(Garissa)太阳能电站装机容量55兆瓦,已于2017年开工建设,2018年9月建成发电。
千年的历史在背后,此刻的发展在眼前,一个多世纪的高排放带来的气候变化威胁更在未来。
如何在人类经济发展中兼顾自然的庇护,如何在自己的发展过程中兼顾全球共同利益,这是摆在所有国家面前的一道选择题,对于急需增强经济实力但又在气候变化面前极其脆弱的肯尼亚而言,或许这个选择尤为艰难。
和肯尼亚一样,众多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都急需电力来发展经济。对于银行而言,投资是一笔生意,进入是为了赚钱,退出是为了规避风险。工商银行据传退出资助拉穆电站,能否鼓励更多其他非洲国家的公众,加入反对煤炭的队伍共同凸显火电的环境和社会风险,拉开非洲火电退热的序幕,值得各界拭目以待。
对于纯粹做生意的工商银行而言,非洲的能源市场依旧是巨大的机遇。投与不投,和煤炭还是可再生能源或许并没有太大关系。只是,在各国政府和老百姓对于气候变化的认知越来越一致,当化石能源行业自身都已经看到行业的没落时,投煤炭还是可再生能源,一边是巨大的风险,一边是巨大的潜力,工商银行等聪明的生意人不会算不清。
“做银行就是做生意,”时任中国工商银行非洲总代表、南非标准银行集团董事的刘亚干早就坦言。
从2015年6月工商银行的关于拉穆电站第一则公告至今,“拯救拉穆”和“去煤化”等肯尼亚机构在过去的五年半里一定给工商银行上了一堂难忘的课。诚然,工商银行可以责怪肯尼亚政府未能提前和自己国家的老百姓取得一致意见。但责怪只是程序问题,实打实的教训摆在面前,必须记取。
这一课或许会成为一个转折点,让中国的能源投资方和承包商能更多一些看见东道国民间社会的存在,从而更加及时、积极地去聆听他们的声音,及早规避投资风险。